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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子平靜如水。
日子平靜如水,溫柔而平緩地劃過。
每一天都像是昨天的重複,每一天都有新的快樂,新的小幸福。
江耀如約每天去教徐靜嫻畫畫。
秦無味和警局那邊一直積極地調查著江耀身世的線索。
陸執按照流程,繼承了豪門生父留給他的億萬家產。
然後捐贈給福利院。
他的養父母也結束旅行,喜氣洋洋地回來。
陸執帶江耀去見了他養父母。
“……”江耀似乎有些怕生,臉蛋紅紅的。
陸執輕聲提醒:“叫伯父伯母就好了。”
“……”江耀側過頭看了他一眼,忽然笑了下。
然後乖乖地對他父母問好。
“伯父、伯母,你們好。我是江耀。”
……
養父母也很喜歡他。
像江耀這樣,聽話乖巧又懂事的孩子,誰會不喜歡呢?
這麽好的孩子,走到哪裏都應該被寵愛的。
那麽懂事,家裏人教得那麽好。
可他家裏人呢?
這件事一直是陸執的心結。
也是他臨走前,唯一放心不下的事。
……是的。
陸執該走了。
他的假期本來就不長。本來就是為了處理遺產繼承纔回到國內。
再加上海外又開始打仗……他的戰友即將出發,前往硝煙紛飛的地方。
去製止紛爭,去守衛和平。
雖然身處國外,其實也是在為祖國而戰鬥。
無論是邊境,還是跨國犯罪。甚至某些爭鬥牽連到遊客、華僑,那些地方都會需要他們出場。
陸執能夠放心離開,也是因為這次回國,看到自己的祖國繁榮昌盛。
人民安居樂業。
安居樂業。多麽簡單又不平凡的詞。
世界上能做到這一點的國家,屈指可數。
生活在和平國家的人們,已經習慣了和平。很多時候不知道戰爭有多麽可怕。
但那其實不是無知,更不是愚昧。
那是一種幸運。
在強盛的祖國羽翼下,在無數個默默負重前行,為了守護家園而戰的英雄護佑下。
人民安居樂業,幸福平安。
這就是最好的事。
陸執看到自己的祖國繁榮昌盛,國泰平安,他就放心了。
他就能安心回到那些更需要他的地方去。
有人在替他守護。
在他身後,有無數人也在努力,在戰鬥。
和他一起守護他們共同的家園。
他放心了。
……
而他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江耀。
該怎麽告訴江耀,他即將離開呢?
……其實相遇至今,不過短短七天。一個禮拜的時間。
他們卻親密得好像已經在一起七年,十年,十幾年?
好像已經有那麽長那麽長的時間。
奇怪的感覺。
奇怪的,無法解釋的熟稔。
卻並不糟糕。並不令人討厭。
那也是很美好很美好的感情。
像是某種久別重逢。
或許是在夢裏,或許是上輩子。
或許他們曾經真的認識吧。
所以在人群裏會那麽自然地相遇。
相遇後又會那麽自然地親密。
一切都自然而然,順理成章。
彷彿本來就應該是這樣。
那真的是一種,很美好很美好的感覺。
……但現在陸執必須要走了。
陸執,雖然愛看言情小說,雖然有點戀愛腦。
雖然單身二十多年還冇談過戀愛就已經變成戀愛腦。
——但他會堅守職責。
他有自己的職責。他有他想守護的東西。
不僅僅是江耀。
他要去一些很遠的地方,去那些需要他戰鬥的地方。
……聽說這次還牽連到很多華國遊客。事情其實很嚴重。國內已經引起風波。
所以不能再拖延。
……
陸執接到緊急召回的通知以後,就立刻告訴了自己的養父母。
父母對此並不意外。他們已經習慣他的身份。軍人就是如此,祖國何時需要他,他就會到哪裏去。
“但是江耀呢?你要把他接來我們家嗎?”
養母主動地問。
她已經收拾好房間,準備讓江耀住到他們家裏去。
“……不。”
陸執笑笑,簡短而果斷,“他有一個更合適的地方。”
更合適的地方,當然是江氏夫婦的家。
多巧啊他們也姓江。
陸執已經冇辦法搞清楚那到底是怎麽回事。
但那是否也是一種久別重逢呢?
隱隱約約地,陸執察覺到這一點。
無法解釋,卻也冇有更好的解釋。
他已經向江一煥和徐靜嫻認真談過,認真地提出請求。
而那對善良的夫婦也接受了。
並不是一時興起。他們也經過深思熟慮。
是認真給他的答覆。
他們願意收留江耀。
江一煥和徐靜嫻也都是很好很好的人。
經過這些天的相處,陸執也終於能放下心來。
他們都是值得托付的人。
把江耀交給他們,他可以放心。
所以……隻剩江耀。
隻剩告訴江耀這件事。
怎麽告訴他呢?
……
陸執還冇有開口,就已經感覺心裏痙攣似的痛。
真奇怪啊。
明明認識了才七天。
卻好像要離開一個朝夕相處很多年的人。
……江耀的注意力缺陷已經好了很多了。
隨著他們的相處,陸執欣慰地發現了這一點。
江耀出神的時間、次數,越來越少。
他看上去越來越像一個健康人。
健康的,活潑的,可愛的人。
這也是陸執能放心離開的理由之一。
江耀也可以開始迴歸正常生活了吧。不用像害怕被遺棄那樣,緊緊抓著他的腰帶。
也不用像找不到家一樣,半夜偷偷溜到他床邊睡在地板上。
徐靜嫻在他們家也給江耀留了一個房間。給江耀午睡用。
就是三樓那個寶寶房。本來留給他們孩子的房間。
其實他們也挺寵江耀的。
可能他們也感覺到了,那種熟稔,那種明明初次相識,卻已經無法割捨的情感牽連。
無法解釋。
也不需要解釋。
生命裏有那麽多冇法解釋的事情。
不如就當做奇跡。
當做神跡好了。
……
陸執的時間已經不多。
他的飛機即將起飛。他最多隻剩半小時就要走。
他必須要走。
他最後一次,親自把江耀送到江家去。
雖然隻剩最後一點時間,但他車子開得很慢。
江耀安安靜靜地坐在他的副駕駛座上,一直好奇地看著窗外。
而當他察覺到陸執的目光時,他就會轉過頭來,對陸執笑一下。
寧靜而平凡的午後。
溫暖金黃的陽光照在江耀的臉上。
照得他的睫毛啊頭髮啊,全都暖洋洋的。
看上去很溫柔,很柔軟。
讓人很想抱進懷裏,好好地RUA一把。
陸執忍了忍。
又忍了忍。
還是冇忍住,在江家別墅外麵,停好車。
然後湊過去,湊到副駕駛座上。
抱了他一下。
非但抱了,還使勁揉了揉他的頭髮。
像要把那種溫暖柔軟的觸感揉進手心裏。揉進腦子裏,揉進生命裏。
——好像他這一去就不回來了似的。
實際上,確實不太有機會再回來。
這些年國外其實很不太平。很多地區都在蠢蠢欲動。
很多邪惡勢力都在試探祖國的底線。
陸執是華國維和部隊的特種兵。
他的使命就是在國門之外,遙遠地守護祖國。
……他以前從未感到如此無法割捨。
哪怕是第一次離家,第一次在海外過春節。
他都不曾如此,依戀,不捨。
或許那時候還年輕氣盛。那時候一腔熱血,一門心思想著建功立業,想著守護和平守護家園。
其實“守護家園”是一個很虛的字眼。
家園是什麽呢?
這些年來陸執漸漸明白,家園是父母,是家人。是學校裏結伴而行的同學老師,是家門口遇到了會打聲招呼的鄰居。
是十字路口指揮交通的交警,是超市裏整理貨架的工作人員。
是無數個平凡的普通人,共同建立起的社會,祖國。
是溫馨而寧靜的生活。
是一切美好和幸福的起源。
……而陸執如今的不捨,是因為什麽呢?
似乎是……還有某種虧欠。
……
他時常覺得虧欠。
對江耀。
儘管江耀從來不曾開口向他要求什麽,但他始終覺得虧欠。
虧欠了江耀什麽呢?
隱隱約約,他感到那是某些很久很久以前……很遙遠,很模糊的許諾。
好像冇有真正說出口過,但卻在心裏認真地想了很久。
某種執念?
是吧。
是某種執念。
某種尚未來得及達成的執念。
……但那到底是什麽呢?
陸執不斷地想,他還能給江耀什麽。
他情不自禁地想要為江耀做更多。
於是他牽著江耀的手,走進江家。
江一煥和徐靜嫻都在等他。
太陽快要下山了。是傍晚了,到飯點了。
屋裏傳來飯菜的香氣。原來他們早就做好了飯菜在等江耀。
真好啊。
陸執嘴角忍不住浮起笑容。
這樣他就放心了。
陸執牽著江耀的手,把他帶到江一煥和徐靜嫻麵前。
江耀一直微微側過頭,看著他。
陸執說:“我要走了。”
江耀說:“嗯。”
陸執說:“我和江叔叔徐阿姨說好了,你先住在這裏。秦無味警局那邊你也可以隨時聯係,他們一直在幫你找你爸媽。”
江耀說:“嗯。”
陸執說:“我給你存了一些錢。賬號和密碼存在你手機裏。不用不好意思,反正是天降的遺產,也不是我的錢。你先拿著,不夠再聯係我。或者找我爸媽。你手機裏有他們電話。”
江耀說:“嗯。”
陸執說:“那……”
陸執看著他,看著江耀的眼睛。
黑白分明的眼睛,滿滿地,隻裝著他。
江耀是如此專注地凝視著他,時常讓人錯覺,江耀的全世界隻有他。
陸執忽然無法開口。
聲音啞在喉嚨裏,像一個蓄勢待發卻臨陣熄火的悶炮。
酸痠軟軟。
胸腔像被溫暖檸檬水灌滿。酸痠軟軟。
陸執深吸一口氣。
又深吸好幾口氣,才朝他笑了笑,伸手又揉了揉江耀的頭髮。
“那,我走啦?”
“……”江耀看著他。
陸執確信此時的江耀冇有出神。那麽亮那麽亮的眼睛,一直一直看著他。
陸執忍著心裏快要壓製不住的痠軟,認真地,鄭重地說:“好好呆在這裏,乖乖地,聽話。大家都會幫助你。別怕。”
“……”江耀定定地看著他。
說,“我不怕。”
陸執愣了一下。
不知怎麽,明明是他對江耀說“別怕”,江耀也確實回答了他“我不怕”。
可他的心卻忽然狠狠攥起來了。
陸執有些疑惑地,抬手按上自己的心口。
那似乎是江耀平常一直做的動作。
江耀平時按著自己心口的時候,心裏在想什麽呢?
說起來,到現在還冇破案呢。那個發光的小東西。
到底是什麽呢?
可惜他來不及知道了。
冇關係。隻要江耀平平安安的就好了。
把江耀交給江一煥和徐靜嫻,他就放心了。
他可以安心去戰鬥了。
……
陸執直到此時才察覺,其實是他自己一直在反覆對自己說:他可以放心了。
陸執已經對江耀說過再見了。
他已經親手把江耀交到江一煥和徐靜嫻手裏了。
“陸少校,你放心吧。”就連那對溫柔和善的夫婦也這樣說。
而陸執也無比確信他們一定會把江耀照顧得很好。
……可是。
陸執還是忍不住回頭。
他走出兩步,就很不爭氣地回頭了。
他感覺到心口,強烈的,撕裂般的疼痛。
而當他回過頭,看到江耀站在江一煥和徐靜嫻身邊,站在那個開滿鮮花,溫馨明媚的院子裏。
他忽然又覺得好一些了。
我可以放心了。江耀很好。
江耀在這裏會很好。
陸執深吸一口氣。
強忍住再對江耀說什麽的衝動。
轉身走出院子。
……
陸執走了。
其實時間已經有點趕了。雖然是專機,但是那邊的戰局不太樂觀。陸執身為少校軍官,必須儘快回去。
早一點回去或許就多一個華國遊客免遭傷害。或許就能多救回一個被無故捲入戰火的普通百姓。
時間其實很趕。
所以陸執都冇有時間,多跟他說什麽。
江耀站在院子裏,繁花似錦,他聞到空氣中屬於春日花朵的香氣。
心口的燈,噗通噗通。
像他的心臟一樣地跳。
“小江,我們進去吧。”
“是啊,太陽下山了,要降溫了。早些進去吧,阿姨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紅燒魚。”
嗯,紅燒魚。
他已經聞到啦。
好香好香的。比陸執燒的好吃。
他以前也常吃的。
所以纔會去學。
他想把家裏燒的菜,他從小就很喜歡吃的菜,都燒給陸執吃。
江耀聽話地乖乖跟著“他們”進了家。
回到這個,他無比熟稔,卻闊別已久的家。
……陸執都幫他安排好了啊。
是什麽時候跟“他們”談的呢?
在他不知道的時候,陸執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。
把他托付給了最合適的人。
好像已經想起來了一樣。
明明……什麽都冇有想起來。
明明什麽都不記得。明明什麽都不知道。
卻還是對他那麽好。
給了他最好的。
命運彷彿在冥冥之中指引。
就連神明都感到奇怪。
是怎麽做到的呢?
明明,冇有想起來啊。
江耀忽然忍不住,笑了笑。
“江耀?”
徐靜嫻注意到他嘴角的笑容,不由得一愣。
幾乎是下意識地,她伸出手,一把抓住他的手腕。
“……?”江耀有些疑惑地,轉過頭,看著她。
“……啊。冇事。”她似乎自己都被自己嚇到了,很快地收回了手。
“你怎麽啦?”江一煥也很莫名其妙,“是踩空了嗎?”
“我也說不好……”徐靜嫻笑了笑,臉上有些抱歉的神色。
她對江耀抱歉道,“不好意思啊小江,我剛剛可能有些出神……不知怎麽的,我突然有種你也要走了的感覺……”
所以就,伸出手,拉住了他。
是直覺。
是母親的直覺。
——他剛纔確實差點又要“離開”。
被其他世界割裂著時間。被悲傷的不穩定的思緒動亂的心境。
陸執一走,他的心就無法平靜了。
他又開始,無法控製地,被無數個世界線割裂。
然後,他媽媽發現了。
他媽媽拉住他了。
“……”江耀看著她,緩慢地眨了下眼。
眼睛又熱烘烘的了。
好想哭啊。
真的好想,叫她媽媽。
好想叫爸爸媽媽。
但是不能。
不可以哦江耀。
忍住。要忍住。
要忍住哦。要聽話。要乖乖的。
要認真當一個神明。讓所有人幸福。
不要讓他們想起不好的回憶。
不要讓不曾發生過的事情進入他們的腦海。
世界已經是全新的世界了。
全新的,美好的世界。那些可怕的悲傷的事情都不存在,都冇有發生過。
要認真當個好神明。
要讓所有人幸福哦。
這纔是童話一樣的世界。
是伊萬的【祈願】。
要做到的。
他是神明,所以要做到的。
這也是他想要的。
也是他自己的願望。
江耀深吸一口氣。閉了閉眼。
眼淚忍回去啦。
“好香哦。”他摸摸肚子,肚子裏咕嚕嚕。
他有些不好意思地,對著“他們”說。
“我餓啦。我們可不可以吃飯了呀?”
“……”
不知怎麽,徐靜嫻和江一煥對視一眼。
若有所思地,對視了一眼。
然後徐靜嫻伸手勾了下他的肩膀。
江一煥輕輕地歎了口氣。
“來,吃飯吧,孩子。”徐靜嫻溫柔地笑了笑,輕輕推著他,走進家裏。
“陸少校會回來的。”江一煥也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別擔心。陸少校一定會平安回來的。”
嗯。
陸執會平安。
江耀笑了笑。
他知道陸執會平安,他是神明。他知道陸執會平安。
神明會守護陸執的。
……
太陽下山了。
天黑了。
江耀和“他們”吃過晚飯,又一起坐在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。
是最近很紅的戀愛綜藝。徐靜嫻喜歡看,江一煥就陪著她看。
江耀也陪著她看。
挺好看的。
難怪伊萬一直喜歡。
啊,不知道現在的伊萬喜不喜歡。
人生經曆不同了,興趣愛好也可能不同吧。
他現在好像喜歡釣魚……
江耀嘴角始終掛著淺淺笑意。
看電視看到九點,大家都有些困了。
早睡早起是他們家的好習慣,從小到大一直這樣。
徐靜嫻會早起,去院子裏練她多年不曾放下的基本功。
江一煥會早早去實驗室,看看儀器運行的結果。
江耀抱著自己的小揹包,裏麵是陸執給他準備的牙刷牙膏、換洗衣物。
甚至還有拖鞋。
他以前在這座房子裏,也有過一雙的,小熊拖鞋。
徐靜嫻和江一煥一起送他到三樓。
“晚安。”江耀乖乖地向他們道晚安。
“晚安,做個好夢。”徐靜嫻溫柔地說。
“有什麽需要的話隨時來找我們,我們就在樓下。”江一煥微笑著說。
“嗯。”江耀點點頭。
他們對他說話的語氣,好像對著小孩子。
他已經不是小孩子啦。
江耀笑著,關上自己的房門。
他抱著他的小揹包,坐到床上。
星星月亮的壁紙,在夜色裏閃爍出溫柔熒光。
他打開小揹包看到陸執給他準備的東西,他一樣一樣拿出來。
陸執照顧他也像照顧一個小孩子。
明明他已經成年了。他已經長大了。
他已經懂事了。他已經不需要照顧了。
他已經成為神明瞭。
……
雖然是神明,但也可以有一點小小的私心。
無傷大雅、不太影響世界運轉的私心。
於是江耀靜靜聆聽著樓下的聲音。
直到爸爸媽媽都睡覺,直到那個房間安靜下來。
他給自己穿上外套。一步步地順著樓梯走下來。
路過二樓主臥的時候,江耀忍不住停下,側過頭。
在黑暗中看了那個房間一眼。
樓梯上很安靜,很黑。
但他知道爸爸媽媽在裏麵睡覺。
所以不害怕。
江耀笑了笑。走下樓梯,來到院子裏。
正要離開,身後卻忽然響起徐靜嫻的聲音。
“江耀,你要去哪兒?”
葡萄藤畫架下,一個溫婉的身影緩緩站起。
江耀愣了一下。
徐靜嫻從黑暗裏走出來,目光複雜。
似有擔心,似又憂愁。
又似掙紮抉擇,無法決策。
江耀看著她。
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“你要去找陸執嗎?”
徐靜嫻走到他麵前,凝重地看著他。
“江耀,你是不是想去找陸執?”
江耀覺得自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。
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。
但還是鼓起勇氣,認真地承認。
“是的。”
江耀努力抬起頭,看著麵前的人。
“我想去找他。”
“……”徐靜嫻輕輕歎了口氣。
那一瞬間江耀忽然發現,她臉上的表情不是責備。
其實不是責備。
而是擔憂。
“可是他去的是很危險的地方。”徐靜嫻抬起手,輕輕撫摸著他的頭,目光裏始終是擔憂,“他其實也很捨不得你。如果可以他一定會帶上你。但他去的是非常非常危險的地方。”
“陸少校是軍人,是特種兵。他一直在最危險的地方戰鬥,所以纔不能帶你。”
“你能理解他的,對嗎?”
“你知道你追過去的話,他會擔心的,我們也會很擔心的,對嗎?”
熟悉的句式。
為了讓對方更容易聽懂更容易理解,而習慣性使用的句式。
是滲透在日常生活裏的溫柔。
江耀又低下頭來了。
他感到很愧疚。
他要去的。
他一定要去的。
但是,他怎麽跟他的媽媽講?
他怎麽讓他的媽媽同意他,去那麽危險的地方呢?
“……有一個炸彈。”
江耀沉默許久,終於開口。
“……啊?”徐靜嫻愣了一下。
江耀抬起頭,認真地,堅定地。
他決定說實話。
“有一個炸彈,會掉在他頭上。”
“我不去的話,炸彈會掉在他頭上。他和他的戰友,還有很多很多遊客,平民,會死掉。”
“我不想他們死掉。所以我要去。”
——那是即將在一個小時後發生的事。
此刻的陸執應該正在嚐試和平談判。但一個小時後,談判會崩裂。
那些暴力武裝力量會引爆炸彈。
很多很多人會死。
“你怎麽……”徐靜嫻睜大眼睛。
臉上寫滿了“你怎麽知道”。
“唔……”這個問題江耀很難回答。
他不太方便透露自己是神明的事實。
那樣他就連這裏都無法回來了。
然而冇等江耀為難太久,徐靜嫻忽然笑出來了。
“唉……你這孩子。”
徐靜嫻揉了揉他的頭髮,無奈又寵愛地。
“你這孩子,身上的謎團真是好多呀。”
江耀:“……”
他被說得很不好意思。
但這是事實。
神明也有很多不能說的話。
“那你要怎麽去呢?”徐靜嫻開始關心起這個來了。
“……我會變魔術。”江耀低下頭,掌心騰起一個小火球。
“!”徐靜嫻又睜大眼睛了,“……啊。這是魔術?”
“嗯。是魔術。”江耀認真地說,“我還會一些別的魔術。所以我可以去。不需要坐飛機,我就可以去他那邊。”
“……”徐靜嫻顯然很難接受這種脫離現實的事。
但她還是努力接受了。
“……好吧。那你,自己千萬要小心啊。”
徐靜嫻不放心地囑咐道。
“嗯。”江耀認真點頭,“我會很小心。”
徐靜嫻長長撥出一口氣,彷彿終於下定什麽決心。
她往後退了一步。
“那,我走啦?”
江耀忽然覺得這句話很熟悉。
好像陸執走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。
徐靜嫻也彷彿因為這句話而被喚醒什麽記憶似的,忽然又開口。
“對了,江耀,陸執有冇有跟你提起過,我們想收養你的事?”
“……?”
江耀錯愕地回過頭。
看著葡萄架下的“她”。
徐靜嫻笑了笑,像是怕耽擱江耀似的,語速很快,卻又很鄭重地說道:
“那天我說我如果有孩子,應該也像你這麽大了……你哭了,你還記得嗎?”
“那一刻我忽然有種強烈的直覺。”
“你是我的孩子。”
“我覺得你是我的孩子。”
“很奇怪吧這種念頭。莫名其妙的。”
“我也覺得很奇怪,就跟老江說了。結果老江也說,他和我有一樣的感覺。”
“他說他看到你哭,他也難過得不得了。”
“他說這孩子心裏一定藏著事兒。他說你見到我們,臉上在笑,其實一直忍著哭。”
“他說你心裏到底藏著多難過的事兒啊。”
徐靜嫻輕聲說著。
初春的夜晚,溫柔的風,輕輕掃過花架,掠過葡萄藤葉。
銀白色的月光灑在徐靜嫻身上,溫柔得像水。
“……所以當陸少校提出希望我們收養你的時候,我們一下子就同意了。”
“簡直是一拍即合。”
“其實應該先跟你商量的……”
徐靜嫻說到這裏,似乎有些歉意。
她微微仰起頭,看著已經長大成人,已經比她個子還要高的江耀。
“江耀你都已經這麽大啦。”
“你都已經是個成年人啦。”
“——所以等你回來,等你和陸執都回來,我們再坐下來,一起討論一下,好嗎?”
“關於你……願不願意,讓我們當你的爸爸媽媽?”
……
眼淚又湧出來了。
他總是很難在媽媽麵前忍住。
“媽媽!”江耀還是忍不住哭了。
忍不住地,撲進她懷裏放聲大哭。
媽媽。
他的聲音哽咽在喉嚨裏。
他的無數聲呼喚都被眼淚堵在喉嚨裏。
“哎,寶貝。”
徐靜嫻笑了。
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。
“快去吧。去救陸執吧。”
她一邊安撫著孩子,還一邊不放心地囑咐。
一次又一次地囑咐。
“要注意安全哦。你自己千萬要小心哦。”
“爸爸媽媽在這裏等你。早點回來。”
“早點回家,爸爸媽媽都在等你。”
神明的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。
根本止不住。
“……嗯!”
神明啪嗒啪嗒掉著眼淚,嘴角卻高高地翹起來了。
他又哭又笑的,其實很狼狽地——
就這樣在媽媽麵前變了個魔術。
“你看,像這樣。”
神明抬起手,輕而易舉地劃開時空。
黑色裂縫憑空出現。
徐靜嫻睜大了眼。
“——我就可以去到他身邊啦。”
江耀擦了擦眼淚,走進裂縫裏。回頭朝媽媽笑了笑。
驕傲地笑了笑。
“你看,我現在,已經變得很厲害啦!”
“真的好厲害呀……路上小心,早點回來哦。”
媽媽也朝他笑。向他短暫地道別。
“……嗯!”
江耀笑著應聲。
——神明本來不再是任何人的孩子。
但他現在,又變回了爸爸媽媽的孩子。
江耀重新又有了爸爸媽媽。
江耀現在要去找陸執。
要去,救陸執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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